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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章 落日煙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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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裏既是陰陽道巢穴之地,實力豈可輕視?

尊者一聲令下,四下裏勁風緊動,不一會兒已如螞蟻般擁出無數黑影。江清流與齊大兩人背抵著背,縱然功力卓絕,這時候卻也有些左支右絀,自顧不暇。

“住手!”尊者的聲音陰冷如冰,他的長刀架在薄野景行脖子上,深入一分,血頓時順著刀鋒溢出,“江盟主,放下兵器,否則此人立刻人頭落地。”

江清流手下一緩,畢竟周圍高手如雲,頓時手中劍被擊落。外面又是一陣人聲鼎沸,這尊者也不耽誤,立刻下令:“將此人綁了,撤。”

江清流與齊大被捆成了粽子,隨後同薄野景行一起被帶離地宮。

後面隱隱傳來兵戈相擊之聲,可能是江家的勢力追趕而至。薄野景行嘆了口氣,相比於江清流和齊大,她的處境還好些——尊者並沒有時間捆綁她。

且見她似乎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,也未上心。

只是脖子上的傷口在一片溫潤通透的肌膚之上,更顯得刺眼。

一路被人推搡著前行,很快便離開了地宮。因著江清流的影響力,這尊者撤退也極為倉促,薄野景行一路走一路打量著地形。

然則因所行皆是地宮,方位不明。約莫走了半個時辰,薄野景行實在是走不動了。尊者也不理會,命人扛著,直接趕路。

又是長長的石級,很快就進了另一間密室。尊者雖然撤退匆忙,然而此時卻是毫不慌亂。

江清流、齊大連同薄野景行都被綁在墻上,薄野景行看著四肢的鐵索,她卻找到了一點熟悉感。然而不一會兒,尊者回轉,身後跟著兩個黑衣人——

黑衣人擡著一個炭爐。

江清流幾乎一見這東西,就知道他們想幹什麽。

果然,尊者揮揮手,就見黑衣人將一方烙鐵放進燒得通紅的炭火之中。這還真是一點沒有新意啊。

“說吧,你們倆是什麽關系,關於陰陽道,你查到了什麽?”尊者語氣陰森,當然還是先問問江清流。

江清流還未答話,薄野景行倒是開口了:“只要你們別為難他,憑你有何本事只管使出來,我要皺皺眉頭,都不算一條好漢。”

尊者冷哼,料想這幾人也不會乖乖招供的,立刻拿了那烙鐵。他將燒得通紅的烙鐵在三人面前一陣比畫。每當烙鐵靠近自己時,薄野景行便一副趾高氣揚,而每當烙鐵靠近江清流,她立時一臉驚恐萬狀。

尊者哪還猶豫,立刻命人剝去江清流上衣,露出精壯的胸膛,隨即手中烙鐵就跟江清流的胸口來了個親密之吻。

江清流悶哼一聲,那邊薄野景行在大聲叫嚷:“啊啊啊——我的心都被摘走了——你們再這樣我忍不住要招啦——”

江清流無語。

晚上,三人被綁在水牢裏。齊大只是個隨從,倒是沒怎麽受刑。水牢裏汙水齊腰,蚊蟲肆虐。江清流唇都幹裂得起了殼,胸口的幾處燙傷此時已經變了色。

薄野景行將脖子伸得老長,江清流沒好氣:“怎麽,你要伸過來吃奶啊?”

薄野景行嘖了一聲:“你好歹也是武林盟主,如此頭腦發熱,會讓老身懷疑你的智商。”

江清流冷哼:“我已聯系其他幾個門派,梅應雪早已埋伏妥當,此時他們應該已經得手了。陰陽道的真面目,很快便能揭開。”

薄野景行這才點點頭,那邊的齊大還是關心江清流:“莊主,你身上的傷如何了?”

薄野景行十分不屑:“廢話,他沒死,又沒上藥,傷當然是沒好也沒壞了。”

齊大無視她:“如今我們被困於此處,還是想辦法先出去最好。”

薄野景行左右看了看,水牢裏還關著許多蓬頭垢面的囚犯,各自被捆在木樁上。身下的水汙黑,裏面不時可見有東西游動。

薄野景行轉過頭,她與江清流被縛的木樁離得極近,這時候伸長脖子,就能碰到江清流的頭發。江清流不耐煩地避了一下:“幹嗎?”

薄野景行嘿嘿一笑,齊大望過去,只見她的身子越來越……軟?

是的,她的手軟得如同面條一樣,慢慢地,縛住她的鐵索竟然越來越寬松。不大一會兒,她的右手就脫出了桎梏。江清流也是暗驚:“縮骨大法?老賊你還會這個?”

薄野景行嘿嘿一笑,左手也脫了出來,隨後雙手握住鐵索用力一扯,已將鐵索拉斷。做完這些,她從懷裏掏出只小瓶,仰頭將瓶裏的東西喝光。江清流一聞那酒氣便知,正是胭脂露無疑。

薄野景行脫困之後,也不急於去救江清流。她仔細查看著水牢裏的囚犯。這些囚犯被關押的時間不一,有的只是蓬頭垢面,但還能辨認;有些則已經面目全非。

薄野景行在汙水中前行,時不時撥開囚犯淩亂骯臟的長發。月光從小窗裏透進來,隱隱可視物。她還嫌不夠,取下脖子上掛的夜明珠用以照明,這老賊顯然是早有準備。

亂發下面孔不一,有時候可以看見五官尚算完整之人,有時候則會毫不遮掩地對上一張已然腐爛生蛆的臉。

齊大與江清流看見她撥開長發落下無數蛆蟲之時,都隱隱反胃。薄野景行也有些發怵,那蛆蟲滾過她的手背時,她有明顯的躲閃。但是此後,她便又無動於衷。

每每遇到不能辨認的“人”,她都要反覆查看:“你是何人?師承何人?被關在這裏多久了?”

大多數人沒有回應,腐爛成這樣的人,還能開口的已經很少了。但也有人能夠回應,氣若游絲地回應著她。

薄野景行一個一個地問,江清流終於明白了:“你是覺得寒音谷還有幸存者?”

薄野景行蹚水而行,那水聲沈澀,帶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。她撥開又一人的長發,發現這人已死多時了。烏青的臉上,眼睛已經流出了黑水。薄野景行仔細辨認了半天,終於回應江清流的話:“寒音谷被滅門之時,並沒有找到我師父、師妹,還有幾個師弟的屍體。我師伯他們雖然被師父逐出師門,卻也是不知所終。或許活著也說不定。”

江清流知道她為何不先放開自己和齊大——如果放了,他們會反覆催促她離開。至少絕不會允許她這樣詳細地詢問每一個囚犯。

江清流突然覺得自己有點不能理解她:“你為何要尋找他們?三十多年了,他們很可能已經死了。”

薄野景行頭也沒回,亂發下的臉每一張都帶著各式各樣的絕望和恐怖,她卻看得很認真:“也有可能還活著。”

江清流沈默,半響之後,突然開口:“你放我下來,我隨你一起找。”

薄野景行轉頭看看他,卻並未過來:“水太臟了,你傷口浸在水裏,可別死了。”

江清流一怔,心裏隱隱有些暖意,直到薄野景行接著道:“你若死了,我兒繼承不了江家家業,還真是不如當初讓老身吃了。”

……

她就這麽找遍了水牢裏的每一個人,可是,沒有任何一個故人。薄野景行涉水走向江清流,雙手一用力,將捆縛他的鐵索扯斷,就在江清流要跌落水中的時候,她卻突然抱住了他。

江清流只覺得腰上一緊,整個身體緩緩拔高。他低頭,只見薄野景行雙手緊握著他的腰,舉著他又前行了四十來步,將他放在水牢邊緣——那裏有削得極尖的鐵柵欄,以他的輕功,完全可以立足。

薄野景行將他送至邊緣,又反身向齊大走去。汙水沒過了她的胸口,間或有老鼠游過。她用力扯斷齊大身上的鐵索,齊大就沒有江清流那麽好的待遇了,撲通一聲跌入水裏,差點滑倒。

兩人與江清流會合,眼看都要出水牢了,突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:“你真是薄野景行嗎?”

薄野景行回過頭,只見水牢最裏面有個人在說話。這人她之前問過,對方並沒有開口。

聽聞聲音,她輕身一掠,電光石火之間已經落在這人面前:“你知道?”

這人被關在這裏已經不知道多久了,她渾身的骨節都已經毀壞,皮肉早已經水腫腐爛。此時連說話吐字也不清。先前他並未開口,薄野景行經以為他已經無力開口了。

這時候他聲音微弱:“以前有個女人被關在這裏,她說是她是素素。”

薄野景行擡手壓在他胸口,註入一道真氣:“如今她在哪裏?”

那人搖搖頭,示意她松開手:“我不想有知覺。她在這裏關了很短的時間,他們就放她出去了。據說是……答應嫁給了陰陽道的道主。但那是……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。”

薄野景行在他面前站了很久,那人得她一道真氣之力,似乎整個身體都開始覆蘇。他深吸了一口氣:“這裏離陰陽道總部很遠,你若要找她……就需向北而行,過地宮,上浮雲臺。臺上有臨仙閣,那裏才是……陰陽道。”

薄野景行一直在看他的瞳孔,那瞳孔十分畏光,想來他在這裏真的已經被關押太久了。

說話間江清流也趕了過來,齊大在水上扔了浮木,倒讓他不至於沒入汙水之中。薄野景行還有很多話想問,但是說完了這些,那人再也沒有力氣說別的了。江清流一看大怒:“你明知他虛弱不堪,還註以如此霸道的內力,豈不是要他的命?”

薄野景行冷哼:“他這般活著與死何異?老身不過替他解脫而已。”

江清流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,那人猛然吐出一口血來,頭一垂,已然氣絕。

江清流見他雖面目腐敗,但眉宇間英氣未減,可能並不是無名之輩。只可惜如今人死燈滅,盛名虛名,也不過只剩下一具腐敗不堪的皮囊而已。

這就是江湖,十八般兵器看盡英雄路。無數少年縱歌而來,也曾鮮衣馭怒馬,也曾杯酒易貂裘。江湖濃墨重彩地篡寫了他們開頭,卻不肯著墨於結局。

江清流伸出手,見那人呼吸已經停止,也不再跟薄野景行置氣。水牢裏其餘人發現他們脫困,卻無一人呼救。

江清流本來有心想要搭救,但這時候見到這些人的眼神,他才覺得可怕。他們的眼中已經彌漫了一種沈郁的死氣,根本沒有求生的欲望。就像是被繩子拴得太久的羔羊,已經不會再掙脫束縛。

薄野景行在打量前面的守衛,這時候水牢的看守顯然不太盡職,幾人正在一志玩骰子。見到她小心打探的背影,江清流突然覺得這人是真的可怕——

她被囚禁了三十餘年,在江家地牢跟在這裏有何區別?

薄野景行觀察了地形,轉頭看過來,見江清流望著自己怔怔地走神。她不客氣道:“想什麽呢,這麽專心?”

江清流倒實話實說:“看見他們,突然想到被囚禁了幾十年的你。幾十年不能泯滅其志,應該是真的堅韌執著吧。”

薄野景行很認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其實老身遠沒有那麽堅韌執著。”江清流正要再開口,她又接著道,“之所以顯得這麽堅韌執著,不過是世人襯托罷了。”

江清流就閉嘴了。

薄野景行先出去,示意他跟著齊大跟上。齊大很有些臉紅,這些事,本來是應該他這樣的角色幹的。薄野景行身材還算高大,但是極為纖弱,這時候行走如有肉墊的貓一樣,悄無聲息。

幾個守衛正聚在一堆,江清流正準備分配任務,就見薄野景行飛身躍起,手中一抹紅光蕩出。紅光蕩成一個圓形,聚在一起的五個守衛,瞬間就沒了頭。

江清流心下微驚,這老賊之狠辣,他不是沒有見識過的。然則今日這般卻也極為少見,看來接近真相,她也有些按捺不住了吧。

三人出了水牢,很快一路向北。

前面是一條窄長的甬道,不時有成隊的守衛巡邏。這裏如此狹窄,交手不易。這些人手裏的兵器都是短兵器,很明顯是為了適應這裏的環境。江清流跟齊大剛剛過來,還沒有來得及分析形勢,薄野景行已經示意他們一人一邊躲好。

兩人在轉角的左右兩側分別藏身,薄野景行先喝了一瓶胭脂露,這才撿起一根鎖鏈,猛地以鏈作鞭,一下子抽打在石墻之上。隨後她如同一只輕巧的貍貓,一個翻身緊緊扒在甬道頂。

逼仄的空間裏,聲響總是特別明顯。很快地,那邊已有人喝道:“什麽人?”

一隊人開始走近,江清流跟齊大那也是經驗豐富的,立刻聽出這一隊大約六人。兩人身上武器自然是早已被搜走,反倒是薄野景行的刀絲如同一件飾物一般,並未引起這群人的註意。

這時候江清流跟齊大互相看了一眼,待六人走近,突然躍出,江清流猛然抓住一個人的手腕,右手奪短刃之時,左手已經以他為盾,擋住了另一人刺來的鋒刃。

齊大跟他素來最有默契,這時候亦已奪刀在手,剩下的幾人乍逢變故,一聲大喝,已經餓狼一樣撲上來。

而就在這時,薄野景行突然由上撲下,襲其後背。

六人連他們人數都沒看清,頓時一命嗚呼。

薄野景行手下留情,擰斷了三人的脖子,這時候才招呼江清流和齊大:“把衣服換了。”

江清流跟齊大自然也正有此意,這一身濕透也就罷了,那股汙水的臭味實在是受不了。薄野景行不管三七二十一,先剝了一個守衛的衣服,立刻就解自己的衣帶。

齊大看著地上被剝得精光的守衛,又目瞪口呆地看著已經解下外衣,正在脫中衣的薄野景行。直到江清流瞪了他一眼,他才急忙轉過身去,不取再多看一眼。

薄野景行把衣服換好,她還催促二人:“快點快點,磨嘰什麽?還想不想光覆你們家族了?”

江清流也只得換衣服,脫至腰間時,他腰帶裏竟也露出十幾只羊脂小玉瓶。薄野景行倒是十分好奇:“這是何物?”

江清流冷哼一聲,沒說話,薄野景行拿過一瓶聞了聞:“嘿,小娃娃想得周到,還知道為老身捎點胭脂露。”

她拿上一瓶喝了,大步往前走。

江清流跟齊大只得快步跟上,甬道很長,快走到了盡頭,外面又是繁覆的地宮,其分岔之多,簡直像個迷宮。

江清流在查看哪邊更光滑平整——迷宮再多,陰陽道的人總會經常來往其間的。只要找出這些人行走的足跡,自然不會錯。

而薄野景行卻在想別的:“京都乃天子腳下,誰人能建如此繁覆的地宮?”

江清流一怔,隨即與她對望一眼,兩人都從彼此眼中看到震驚。

當年寒音谷被滅滿門,正道無一承認。而後陰陽道隨之崛起。如果說陰陽道沒有屠殺寒音谷滿門的實力,那麽加上另一個勢力就有了。

這個勢力非黑非白,無正無邪,而且其內部結構之龐大,完全無據可查。

那正是……朝廷。

而現在,整個京都地下,除了朝廷,誰能不動聲色修建如此繁覆的地宮?

“可是朝廷有什麽理由滅寒音谷滿門?”江清流替薄野景行悲哀,如果這背後的勢力是朝廷,那麽她想要報仇,就只是一場笑話了。那麽三十幾年的堅持,又算什麽?

他望向薄野景行,有心想要安慰,卻只見她的目光,仍然從容:“這邊行走的痕跡倒是明顯一些。”

江清流在猶豫——如果這個組織的背後支持勢力是朝廷,他豈非會官門結怨?

江湖與朝堂向來互不相犯,平時朝廷對江家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這次動了陰陽道,會不會讓江家直接對上朝廷?

思想間,動作自然就慢了。他跟薄野景行畢竟不同,薄野景行孤家寡人一個,身負血海深仇而來。可他只是為了立威於武林。

本是為了家族,豈能害了家族?

他作此想,還一個字沒說,薄野景行已經開口:“你若要走,老身不會阻攔。但是動動你武林盟主的那個腦子好好想一想,如今這件事你不知道也是知道了。如果陰陽道被毀,朝廷定然會置身事外,撇得幹幹凈凈。而如果陰陽道還在,你卻知道了真相,朝廷只會殺人滅口,保住自己天家的顏面。”

江清流心中驚詫於此人的察言觀色之能,薄野景行卻又是一笑,十分謙虛:“不用誇獎老身,老身本不是個英明神武之人,之所以英明神武,都是各位襯托。”

……

三人沿著往來痕跡明顯的甬道一路前行,江清流終於問出了一句話:“那個梵素素,是你未婚妻吧?”

說出這話他自己都覺得無比別扭,這個人明明給自己生了個孩子,可……

薄野景行卻只是“嗯”了一聲,江清流有些不解,方才水牢裏瀕死之人的話,他也聽了個七七八八:“她如果真的嫁給了陰陽道主,你怎麽辦?”

薄野景行似乎覺得這是個很可笑的問題:“怎麽辦?老身是不是還得送份賀禮啊?”

江清流終於還是問出了自己一直疑惑的問題:“薄野景行,你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?”

薄野景行回眸一笑,眸中嫵媚欲滴:“你說呢?”

她與江清流本就離得近,這一回頭,紅唇幾乎觸及他耳朵的輪廓,江清流面色微紅。

前面傳來人聲,薄野景行的眼神立刻變得鷹一般敏銳。江清流跟齊大也立刻貼著墻壁站好。外面果然有人走近,是另一隊巡邏士兵。

這一次,江清流跟齊大不用薄野景行吩咐已經左右分開隱蔽。薄野景行卻搖搖頭,將刀絲絞在墻壁兩邊的燈架上。

那鮮艷欲滴的神兵利器因為太細,地道昏暗的光線根本無法看清。隨後薄野景行故意往後一跑,那隊巡邏的士兵立刻發現,呼喝一聲,追了上來。

他們跑動的速度飛快,以至於頭沒跟上。前排的四人脖子上都被劃斷了半根,當即斃命。剩餘的二人被江清流跟齊大一人一個,輕松解決。江清流突然明白過來——薄野景行是早就計劃好的。

她跟丁沖進到這裏,本就是打算孤身一人試探情況。

之前他認為憑她現在的體力,根本就不可能在陰陽道逃得性命。可是現在看來,這想法明顯是錯誤的,沒有了體力的薄野景行,還有一個絕世高手的經驗與智慧。

這江湖已經不再是三十年前的江湖,可三十年前的江湖客,還有著不下於當年的餘勇。

薄野景行自然沒跑多遠,這時候已經返轉,隨手解下刀絲。江清流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打量這件兵器。那鋒利的紅絲在薄野景行腕間如同情人的發絲,寸寸溫柔。

薄野景行看著前面,走過甬道,面前出現了幾扇石門。石門上有陰陽八卦,以古篆標明了乾、坤、震、巽、坎、離、艮、兌八個方位。

“是個機關盤。”江清流出身名家,對這些東西自然有所涉獵,“要找到絞鏈,通過絞鏈上的刻度可以推斷如何開啟石門。”

薄野景行跟她關心的畢竟不一樣:“有必要開啟石門?”

江清流跟她關心的畢竟不一樣:“我需要這個組織更多的罪證。”

薄野景行了然,當下屈指輕敲石壁,不一會兒,兩人都發現了一處空心之處。江清流拿出腰刀,薄野景行卻是十指輕輕發力,表面看極其輕微的動作,而墻上石壁卻出現了一道裂紋。

江清流跟齊大大氣也不敢出,就見她全神貫註,一下又一下,將墻壁輕輕敲出一個洞來。江清流心中的震驚無以言表,他見過薄野景行隔空封住宮自在穴道的手段,知道這老賊對力道的把握極其了得。

然而今日一見,方知當日淺薄。

薄野景行只是估摸著墻壁的厚度,便能掌握力道,這種能力,已經遠遠超出他所認為的“了得”二字。

透過小孔,江清流查看了絞鏈的刻度,隨後按順序摁下八卦上面的方位,絞鏈一陣吱嘎作響,石門應聲開啟。

而裏面的景象卻叫人大吃一驚——只風裏面石床四張,分別陳列於四壁。這時候三張石床空置,有一張石床上捆綁著一個人。薄野景行當先走去,只見這人嘴巴大張著,眼睛也鼓了出來,胸口一個大洞,顯然是被人生生地挖心而死。

而他的血順著石床的放血槽流下去,在石床上留下暗紅的痕跡。

江清流走近看了看,也是奇怪:“這人……是姜元,怎麽會死在這裏?”

薄野景行點點頭:“看樣子已死去一日了。”

江清流伸出手,合上那雙鼓出的眼睛,也是唏噓:“兩年前他曾向江家投過名貼,想不到再見面已是陰陽相隔。”

薄野景行卻沒空兒感慨,徑直去到另一道石門前,仍然敲開絞鏈。江清流將門打開,就見裏面被分成四個小囚室,每個小囚室裏都關著一個人——是活人。

他有些驚詫:“你們是何人?”

這四人沒有回答他,有一人聽見響動,從床上坐起。另外兩人似乎什麽都沒聽見,仍然躺在床上喘息。還有一人雖然坐起來,目光卻似乎並無焦躁。

薄野景行細細打量,這四人似乎有的已經失明,而有的沒有了聽覺。

薄野景行湊近細看:“是藥物所致。”

江清流跟齊大打開一扇鐵門進去,裏面的人目光呆滯。江清流仔細查看:“不只失去聽覺,似乎智力也受到影響。”

而這時候,另一個房間傳來聲音:“你們是誰?”

薄野景行看過去,就見那個房間裏一個雙目失明的人正望向他們所在的方向。江清流還未答話,薄野景行先開口道:“陰陽道已經被我們攻陷了。”

這話答得很技巧,不說自己正邪,只看這些人的處境,就知定是被陰陽道囚禁於此。仇恨陰陽道是肯定的,但其前身不知黑白,報出自己跟江清流的名號都不太好。萬一有仇,那恐怕此人不肯說真話。

果然這人一聽,立刻摸索著下床:“現在是哪一年?”

江清流報了年號,此人長嘆一聲:“二十四年啦,想不到我還有活著出去的那一天。”

薄野景行跟江清流對望一眼,此人看上去不過三十如許,如此說來,竟是六七歲就被關押在陰陽道了?

江清流問了一句:“你是何人?”

這人理了理衣襟,竟也十分註意儀表:“我是江淩原,乃江家淩字輩,江淩河是我堂兄。”

江清流一怔,江淩原失蹤時已經二十多歲,如此說來,此人已是四十多歲?

倒是薄野景行哈哈大笑:“娃娃,又給你找回一堂叔,哈哈哈哈。”

江清流不理她,上前仔細辨認,語氣卻是將信將疑:“江淩原即使還活著,也是四十如許的人了,怎可能這樣年輕?”

那人一聽薄野景行的話,已是激動起來,這時候連忙回答:“你是江家的人?我如今看不見自己的樣貌,但我確是江淩原無疑!”

薄野景行看看他,轉回視線正對上江清流的目光——江淩原如此年輕,薄野景行也如此年輕。

這其中,是不是有什麽關聯?!

江清流打開門,將江淩原放出,只見他皮膚格外蒼白,身體也十分瘦弱,但五官確實是十分年輕不錯。薄野景行湊近看他的雙眼,目光微凝:“是中毒。”

江清流嘆氣:“堂叔,小侄乃江淩河之子,江清流。”

江淩原頓時緊緊握住他的手:“清流……清流,我離家時你才四歲,想不到如今亦已長大成人了。族長可還安好?”

他所說的族長,自然是江隱天了。江清流一滯,還是如實回答:“太爺爺……已然辭世了。”

江淩原閉上眼睛,好半天才深吸一口氣:“那江家,如今族長是誰?”

江清流拍拍他的手:“江家一切尚好。太爺爺過世後留下遺命,由小侄接任族長一位。”

江淩原眼眶濕潤:“好好好,你年紀輕輕便能孤身闖虎穴……”

二人正垂淚敘舊,那邊薄野景行已經一腳插了進來:“說完趕緊走,你堂叔還是先留在這兒吧。二十四年都沒死成,留在這裏反倒更安全。日後陰陽道覆滅,你也有人證可以指控其罪行。”

江清流點頭,這才將江淩原扶到床邊坐下:“堂叔,你視物不便,仍然留在此處。不多時梅應雪等人會帶人過來,等我們攻下陰陽道,再接您回江家

。”

江淩原搖頭:“我和你們一起走,放心,瞎子不會連累你們。”

江清流有些為難,薄野景行卻是點頭:“帶上吧。”江清流還未說話,她又接著道,“必要之時還可以用來蹚雷。”

……

幾個房間都搜索完畢,這裏似乎是關押活人用以試藥的地方。江淩原跟著他們,陸陸續續也提供了一些信息:“這裏每日子時與午時,會有個姑娘前來餵我們服食丹藥。據稱丹藥名字叫子午丹,這些年來一直在根據人體的適應程度而調整藥量。無數人為些而死亡,僅我與零星幾人活了下來。”

他正說著話,薄野景行突然問:“這個姑娘是什麽人?”

江淩原警惕地聽著四周動靜:“是個長相俊美的姑娘,老是穿紅衣,丹鳳眼,桃子臉,十分可愛。只可惜為人十分狠辣,這些年死在她手上的人不計其數。後來我失明啦,就看不清她的樣子了。如果時間真的過去了二十四年,她應該也老了吧。”

江清流隱約猜到這個所謂的姑娘是誰,她看了一眼薄野景行,心裏竟然莫名有些窩火。薄野景行突然問:“你說每日子午她都會過來?”

江淩原點頭:“但是不止她一個人,身後起碼跟著六個守衛。”

薄野景行暗自計算了一番:“現在還不到子時。”

江清流心裏有些不痛快,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麽:“你要在這裏等她?”

薄野景行眼中有一種他不曾見過的光華閃動:“當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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